法庭门前那棵树
离开我曾工作的那个法庭,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多年,但法庭门前那棵树,却让我至今不能忘怀。
记得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一个秋天,我从学校毕业孤独一人分到远离家乡的一个法庭。法庭离小县城有一百多公里,坐落在群山环抱的一个小镇上。我满怀惆怅地坐了大半天的汽车,才灰头垢面的来到那个没有车站的小镇。
法庭就在小镇惟一一条小街的尽头。当我提着行李来到法庭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伫立在法庭矮小的平房门前的那棵大树。这棵树应该有些年纪了,沟壑满面的树身记载了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所经历的风雨和沧桑。高十多米,树干笔直,既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让人感到慈祥,又像一个正义凛然的伟人,让人神圣不可侵犯。树冠如伞,遮天蔽日的树枝撑起了法庭上面的整片天空,又如一个巨大的凉棚荫庇着每一个路人。
年过半百的庭长就在这棵树下拉住了我的手。
当晚,庭里的几名同事就坐在这棵大树下拉家常。庭长说了很多,就像一个探宝者不经意地打开了他的宝库。我清晰的记得,他从“汉漠拉比法典”讲到了“法经”,从“神明裁判”讲到了“权利法案”,从“古罗马帝国”讲到了“法国民法典”,从“法学阶梯”讲到了“法律帝国”。那一夜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穿过浩瀚的宇宙从浓密的树丛中钻出来,将地上弄得斑驳陆离,宛如现代迪厅摇曳的闪灯。那棵大树就像一个智者端坐在我的身边,饶有兴趣听他讲述。那一夜,盖尤斯、孟德斯鸠、卢梭、边沁……那一度曾让我深感遥远的先哲们仿佛神龙活现的朝我走来,牵着我的手在记忆的长河中倘徉。
几天后,又是一个晚上,也在这棵树下,庭长又和我说了很多,不过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知道这是他故意安排的。这次他只是给我讲他的母亲,讲那个仍在大山那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母亲如何在那贫瘠的山村里不辞辛劳地种玉米、收红薯,哺养他们几个兄弟长大成人。当他讲到他至今都不知如何报答那无私的母爱时,我想他的眼眶就像天上闪闪的星光一样,挂满了泪花。微风轻拂着树叶,发出风铃般的声音,撩拨着我的心灵。夜深了,他先去歇了,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他今天肯定看到了我接待的那个也是从大山那边走来要告她几个儿女的老妇人,在她语无伦次喋喋不休两个小时后,不胜其烦的我差点把办公桌上一块玻璃板拍破。他一定是刚办案回来不经意看到了那张惊恐万状的老人的脸……
庭长是一个极温和又极有涵养的人。但在我与他共事的四年里却有两次冲我大发雷霆,而且每次都是在这棵大树下。一次是在我不慎将一份当事人递交的材料丢失后,我先不以为然后又极力隐瞒时;一次是在我下村调查接受了一个当事人的亲戚耗费十八元的便餐被他知道后。这两次发火,一次是在天寒地冻、叶落满地的时候,一次则是在绿芽初绽、春光乍现的季节。那时,大树就像一个古稀老人默然无语,只是用它那犀利的目光直视我的心灵。
四年后,我离开了这个法庭,来到了县城,但庭长与那棵大树一起仍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生他养他让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小镇,留在了那漫山遍野让他魂牵梦绕的树林。我知道,那里有他的根。
再后来,我又离开平静的山城来到了喧嚣的市里,但我还是经常去那个小镇去那个法庭,去看他去看那棵越来越枝繁叶茂的大树。我越来越明白,这棵大树就是一个生命就是一个化身,充满灵性充满希冀,它深深地植根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任凭春去冬来雨打风吹,仍无怨无悔默默无闻,静静地守望着那片远山和那个小镇……
哦,法庭门前那棵树哟,你就是我心中的图腾。
(武陵区人民法院院长 彭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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